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憐憫氾濫。

1.寵
或許我可以一直一直擁抱著,可是我卻從來不被擁抱。

"明浩...跟媽媽走吧.."

夕陽墜入地平線,城市鄉村無一個沒有步入黑暗的,不安靜的小城市裏頭,藏在一條又一條馬路後方的住宅區裡,灰暗路燈下的蚊蛾正愉悅的朝火光撲去,那些至它們於死的光線溫暖地透進徐明浩的家中。

"兒子..."
燈光下一位婦人低聲下氣的拉著小男孩的手臂,顫抖的聲音聽得出他內心裡的不安恐懼。

"你平時最聽媽媽的話了.."婦人眼下明顯的淚痕,還有那遭人虐待的黑色痕跡都清晰可見,或許是過於憔悴的面容讓小男孩一秒也不敢直視。

垂下頭,避開那使人心疼的母親模樣,男孩知道自己的父親犯了多少錯誤,他也明白從沒有從那人身上得來所謂的父愛,他也曾想過要逃離他骯髒的手掌,可是當他一想起父親孤身一人坐在床上,像廢人一樣沒有事能做沒有才能去做,無法養活自己的落寞背影時他的心就無法堅定,好像一直有個聲音告訴他纏在心上讓他無法就這樣丟下一個長者離去。

"明浩.."婦人隨著哽咽變得脆弱的嗓音,漸漸地從苦苦哀勸剩下幾聲的悲鳴。

"你快離開吧!他回來要是知道你就走不了了!"男孩彷彿是下定決心般轉過身子背過婦人的視線,不明亮的光芒裡那還只是孩子的身軀,卻背著看不見邊際的痛苦。

男孩或許是因為無法看見自己的身影,才不明白他背影的模樣比起那位父親還要更加寂寞孤獨。

如果他能發現,說不定能就此心疼自己一點。



"徐明浩!"

離首爾有千里距離的城鄉裡,平凡的校園建築,夏日豔陽從透明窗戶照的學生們沉重的腦袋更加暈呼,即便難受,疲倦的人依舊睡的深沉。

年紀看上去有三十好幾的女老師,一襲百褶裙看上去清高典雅,走到靠窗座位的地方突然停下,用手中細長的木棒在徐明浩的桌子上敲了幾下好喚醒睡夢中的少年。

感受靠近耳邊發出的些許聲響,徐明浩緩緩的撐開眼皮,起初模糊的景象漸漸浮現出一個熟悉女人的面孔,表情上的些許憤怒看著出被那人刻意壓抑下來。

確認徐明浩清醒過來後女老師回到講台上,繼續她無聊的教學事業,徐明浩只是用單手撐住腦袋,換了個方式睡。

"欸!別睡了拉!"一雙手突然搖晃著徐明浩肩膀,被劇烈的強迫感到不適的徐明浩朝著溫度來源看了看,想也不用想就是他唯一的好朋友,金珉圭。

說唯一看似誇大了點,可對徐明浩來說,金珉圭就是唯一。

徐明浩的父親原是韓國人,娶了一個千金當老婆,似乎汲汲於利益所以答應要一家人去中國定居,不料卻因此染上賭癮,從此成為一個與廢物沒有什麼區別的廢人。起初欠債也毫無擔憂地繼續賭,以為倚靠的金錢不會垮,將那難改的惡性容量越撐越大,大的連徐明浩母親的家產都無法負荷,每當他要錢得不到時便開始借酒裝傻,出手在一個女人身上釋放自己被人踩在地上的自尊心,徐明浩當然也躲不過。好幾次被父親抓著頭髮甩在地上,踩過泥濘的鞋在他小小的身上印出一道又一道的傷,起初還懂得害怕的喊出聲,那時徐明浩和他母親的眼淚還能稍微澆熄父親的醉意,讓三個人抱在一起哭,接受著父親短暫的懺悔,只是隔日又明天,還未完全好的傷痕又被父親變本加厲的施壓傷痛,直到每每見血,母親終於無法忍受這樣充滿腐臭味的愛情,他打算帶著徐明浩一起離開,因為他還有可以依靠的娘家,家裡頭的人也都支持他離婚回去,只是卻無法接受徐明浩這殘有那男人混濁血液的孩子,看待徐明浩的眼神宛如他與父親一樣骯髒。

其實那些長者並無說的如此明確,也不是直接在徐明浩面前拒絕了他跟著母親回去,但徐明浩卻將那些男男女女的眼神看在心裡,那尖銳的藐視無一次不使他更加確定,自己是個與父親一樣的爛人。

所以他不願去汙染母親的家庭,不想再去傷害那個善良的媽媽。

令人反感的人,就該照顧令人作噁的父親。

母親離開家中後,父親打算回到家鄉,去依靠自己早已年邁的父母,兩個七老八十的老大人就這樣被兒子給啃食殆盡。辛苦多年存下的退休金給了,幾乎是把什麼都奉獻出來了,只剩兩條不長的性命,慢慢陪著扭曲的他走向死亡。
他們一前一後脫離這人間煉獄,男人也只剩徐明浩可以依靠了,白天給他該讀的去唸一唸,晚上又讓他替自己賺錢,不過可能是沒錢使他玩樂,好幾年他那雙手都沒碰觸賭了,徐明浩甚至以為,他改過自新了,卻沒料到酒精依然摧毀那人早已失去的良心。

回到韓國的時間稱不上長也不算短,卻不曉得是否因為環境問題,徐明浩怎麼也無法跟身邊的同儕好好相處,從國中一直到高中,都只得來團體的排除在外,融入的事他一件也沒成功過,一直到遇見金珉圭,他才覺得這窄小的世界裡走來了一個人,牽制他所有心思的人。

"呀!呀!叫你別睡了!"身體遭人任意擺動,徐明浩終於恢復了精神,精靈般的雙眸眨巴眨巴的望著金珉圭的臉,或許是剛睡醒使他語氣稍顯不悅地問著"幹嘛?"而那音調依舊是他特有的可愛。

"你晚餐想吃什麼?"金珉圭一邊問一邊咧開嘴笑著,就像小孩子那樣地笑著,徐明浩永遠不懂他在開心什麼。

"自!己!想!"徐明浩會回答照這樣的原因是因為他知道金珉圭的問題完全不是出於想知道,他只是用另一種方式讓徐明浩幫忙替他想中午應該吃什麼而已。

"就是想不到才問你啊!"如同往常,金珉圭習慣似的回回嘴,接著又習慣似的把椅子拉到離徐明浩幾公分近的地方坐在他身旁,跟牛奶糖一樣黏的待在徐明浩身邊。

雖說這樣事天天都在上演,卻也只是一天內的短短幾分鐘而已。
而徐明浩也只因這短短的時間高興,甚至成為他來上學的唯一動力。

忘了是何時發現的,他覺得自己喜歡上了金珉圭,那個第一次有人對他如朋友般對待的金珉圭。

而他也曉得金珉圭喜歡的人是全圓佑,也是這學校裡有錢到讓校長主任都害怕的學生會長,徐明浩連金珉圭喜歡全圓佑發楞時的模樣、看書時的認真、處理事務時的負責都知道,因為都是金珉圭親口告訴他的。

即便喜歡的人愛著別人,徐明浩還是清楚自己並沒有愛錯人,只是愛錯了性別。

"不幫我想就算了拉!但是你接下來的兩個小時留給我。"金珉圭的語氣像是不給徐明浩任何拒絕的機會。大概是被出生背景給寵壞了,金珉圭也是有錢人家的孩子,只是個性沒有凡人對貴族的刻板印象,他意外的和善,照顧班上很多很多的同學,雖然有時霸道不講理,但也只對徐明浩這樣而已。

"要幹嘛?"徐明浩當然沒有表示反對。

真好。固執到無法無天的金珉圭,有個毫無止盡包容他的徐明浩。

"讓你等我啊"

傳達完要給徐明浩的訊息後,金珉圭走到教室後方的鐵櫃旁拿起自己的原木色吉他,然後折返原位遞到徐明浩的面前,因為怕對方等得無聊所以藉這吉他給他消遣時間。

"喔。"徐明浩其實明白等他並非是金珉圭需要人陪,而是要等他回來聽他說一堆關於全圓佑的事。徐明浩只是乖巧的點點頭,就像一隻高貴卻意外溫順的小貓咪一樣,使人不禁想要撫摸他漂亮的黑色髮絲。

當然,金珉圭也這麼做了。

"乖。"手掌順勢貼在徐明浩額頭上放的一片劉海,往下一遍一遍的輕撫著,讓被如此溫柔對待著徐明浩心跳加速,快的他要窒息。
大概是覺得自己無法呼吸了,徐明浩用手拍掉金珉圭在自己身上的溫度,撇過臉靠在雙手抱住的吉他上方,然後低聲吩咐讓金珉圭要早點回來。

金珉圭只是笑了笑,說了句"他盡量"後來就愉悅地用蹦跳蹦跳的方法走出去,對他來說學生代表招開會議,就等同於是見到全圓佑的意思。

偷偷轉頭瞄到金珉圭興奮的模樣,徐明浩覺得有些諷刺,可是他仍然感到很幸福,就算被金珉圭當作附屬品看待,他仍舊感到很甜很甜。

時間隨著夕陽落入黑暗中,早已超過金珉圭約定的兩個鐘頭,而他的身影卻遲遲沒有出現,取而代之的則是班上那些出席率少到徐明浩無法叫出名字的男同學,不是翹課出去玩就是去幹架的那種釘子人物。

"打工仔阿!怎麼一個人在這?"

"還抱著吉他?看來是賺了不少錢呢。"
一群人三三兩兩的從教室門外走進來,一人又一句的調侃著徐明浩,他們其實都清楚徐明浩的家境是困難的,卻沒有一個人願意同情他。

"呀我們回來的真是時候啊,剛好我們缺錢花。"似乎是那群男人中的頭頭,他走到徐明浩的面前,笑得一臉狐邪。徐明浩抬起頭,單純將視線對焦在對方汙濁的瞳孔裡,毫不猶豫拒絕了對方的威脅。

"你不給我沒關係,我自己拿。"許是因為學過武術,徐明浩一下就知曉下一秒對方會做什麼卑鄙的襲擊,所以他迅速的將吉他置於自己的背後,讓它靠在窗戶下的白色壁上,然後使勁推開那人的身體,並非真正的想逃走,只不過是為了不讓接下來的動作傷害到金珉圭的吉他而已,他知道那不只是把吉他,而是他的夢。

之後的記憶被疼痛輾的空白,他只感受到身上的制服被那群人劃破不少地方,皮膚上好像也多了不少的傷口,骨頭深處傳來陣陣刺痛,鮮紅色的液體從額頭處流過消受的臉龐。不還手的原因不是他不夠勇敢,更不是沒有能力。起初徐明浩學武術就不是為了保護自己,而是要抵擋那些跟父親討債的債主。徐明浩認為,那骯髒的方法,不能用在這些輕狂的少年身上。
-

滴答滴答...

徐明浩的意識隨著牆上掛著的時鐘甦醒,再次醒來時已經是傍晚七點了,因為沒有開燈使得教室裡一片漆黑,襯托窗外天空上璀璨的星光。

徐明浩無力地看著自己狼狽的模樣,還有身旁被搞到凌亂的木頭桌椅,沒有一般人那種會替自己感到可憐的想法,只是呻吟幾聲疼痛後就扶著牆撐起身子回到方才坐著位置,然後拿起被置在邊角的吉他,稍稍擔心的觀察有無損壞。
直到確認吉他並無大礙後他才安心的去關心身上的傷,似乎傷口似乎裂開的嚴重,但他也沒有在意,就去了趟廁所洗掉凝固成黑的血,再回到教室時金珉圭已在裏頭了。

"怎麼這麼亂!?"聽見金珉圭一個人的自言自語,原本打算進入教室的徐明浩頓時止住了腳步,若用這身的殘缺去見金珉圭,似乎很不適合。
徐明浩就這樣書包也沒拎走就離開了,只帶走了金珉圭那一句"操!徐明浩居然就這樣丟下我!"

大概是受那句話影響,徐明浩一整晚都沒睡好。
從小到大受的苦他都可以習慣到失去知覺,自從遇上金珉圭之後他似是忘了怎麼去調解內心的悲傷,金珉圭給的傷害,無論深淺都能讓徐明浩疼得難受。

人常說杞人憂天,徐明浩幾乎整晚都在擔心隔天金珉圭會不會不理他,結果一來到校園金珉圭看到他就又黏了上來。

徐明浩心中是喜的。

就算聽見金珉圭會靠過來單純是想分享昨天跟全圓佑的事,徐明浩依然感到開心。

"你怎麼傷的阿?"結束一個傾聽一個訴說的零對話後,金珉圭才注意到徐明浩臉上兩個膚色的創可貼,他舉起手指輕觸創可貼的位置,被徐明浩機靈的閃過了。

"沒事。"金珉圭的擔心得來徐明浩簡潔的回應,這般籠統的答案當然不讓金珉圭接受,直接就否定了那兩個字。

"幹嘛跟人打架啊?"

"我沒有。"說沒有也不算錯,因為他壓根就沒有還手過。

"不是學過武術嗎?怎麼還傷成這副德性!看看你的臉這麼腫!"金珉圭用手掌虎口輕輕掐住了徐明浩的下巴兩側,然後用兩根拇指按住他雙頰的下方,用一半玩弄的方式去心疼那個男孩。

"..."

徐明浩就這麼任憑金珉圭戲耍,才發現原來自己已經貪到的連金珉圭的同情都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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